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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考丨党明德:知识改变命运,一家人脱离了穷根

党明德 新三届 2022-03-21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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党明德,山东章丘人,1949年2月出生,高中毕业后回乡务农,当乡村民办老师9年,1977年冬考入山东大学历史系,毕业后留校任教,先后在德州农村发展学院担任副院长,联合大学副校长、济南大学副校长。在《中国历史》《中国农史》《东岳论丛》《山东社会科学》《民俗研究》《孙子学刊》《新农村管理者》等杂志上发表论文十余篇,承担山东社会科学重点课题《中国历代望族与家族文化研究》,出版专著五部,发表论文数篇,2017年1月3日去世  。 


原题

我的高考




 
  作者:党明德



如果有人问我一生中最刻骨铭心的事是什么,我会不假思索地回答:“我的高考”。因为高考圆我的梦,它使我脱离厄运并铸造了我的人生。


圆梦,脱离厄运


我是共和国的同龄人,在幼小的心灵中,早就有了上大学成专家的梦。为此特别认真学习,一直是班里的佼佼者。1964年,15岁的我考入了章丘最好的高中——章丘四中,这是泰安地区的重点中学,校长和教师是从全县挑选的。


校长张喜庆确实能干,自1964年起,升学率一直飚升,1964年、1965年高中毕业生的升学率竟分别达到了50%和80%。张校长非常激动地宣布:66届升学率的目标是90%,67届的升学率要冲刺95%。校长的决心,给了我们这些学子无限美好的憧憬。


谁知道,我的高考还差1年,中央突然宣布停止高考,接着宣布停课闹革命,我们这些无知的青少年,就满怀热情地响应号召在校闹革命,糊里糊涂地坚持到1968秋天。已经超过毕业时间1年多了,学校宣布:城市户口的学生一律下乡,农业户口的学生一律回乡,一律到农村当社员,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。


1971年,党中央下达了推荐工农兵上大学的文件,论家庭出身、生活关系和个人宣讲的个人事迹,所以白卷考生张铁生1973年被推荐上了大学。推荐年年搞,年年与我无缘,却让我给被推荐者写业绩材料,替他人做着漂亮的嫁衣。自己只能认命似的含着泪送走一个又一个,浇灭了上大学的梦。


1977年,邓小平同志重新工作,宣布恢复高考,如一声春雷,惊醒了久寒的春苗。在人生道路上,当一个理想化为泡影之后,理想又突然变成了现实,那种喜悦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。当一个人被从厄运中解脱出来,那种感激之情也是终生难忘的。所以,在我们家中,一到春节,我老婆就念叨着是邓小平解救了我们的一生。


我们国家在改革开放前实在是太穷了,穷的程度是现在这些80后、90后的青年们无法想象的。


我记得蒋介石从大陆登上飞机逃往台湾的时候说:“我把四亿五千万人吃饭的包袱甩给毛泽东了。”可见解放初期,吃,仍然是中国人最大的困难。


解放初期,虽然产生力也很落后,但农民实现了耕者有其田,提高了劳动热情,保持一个稳定的农业收成,再加上生活上的精打细算,在炮火刚刚结束后的和平时期,人们感到特别幸福。


1958年秋季本来是大丰收的,但在秋收时,大人们都去大炼钢铁去了,我们这些少不更事的孩子却成了秋收的主力。调皮孩子哪里是收割庄稼,简直是在搞破坏。收玉米,采用狗熊的办法,掰一个扔一个,一天下来,运到生产队里的玉米还不如丢在地里的多;收地瓜,几乎是刨一窝埋一窝。由于颗粒没有还仓,这就造成了1959年春天的粮食奇缺。


为充饥,大家都去拔野菜,但野菜毕竟有限,很快就“扫荡”完毕。为了填肚皮,树叶子、树皮都吃;吃了槐树叶,往往肿脸,吃了玉米芯面子难以消化,往往大便不通。


为了解决吃饭问题,1960年推行了刘少奇主席提出的“三自一包”政策,调动农民生产的积极性。刚有吃饱饭的希望,我那不知疲倦的异常勤奋的母亲竟患脑溢血去世了,我的父亲本来身体就不好,自此就更雪上加霜,生活更是困难了。


上高中期间,我的家中常常无粮,父亲靠野菜窝头生存,我靠二姑母的粮食上学,靠两位叔辈哥哥拿学费上学。高中毕业了,却又回到了老家,虽然自己满腹委屈,但村里还是把我当成了宝贝,让筹建中学,而且一干就是九年。


这时,正值人民公社时期,实行三级所有、队为基础的集体所有制组织形式。大家把公有制理解成集体的粮食、物品人人有份,那些管理不善的生产队的社员参加集体劳动时出工不出力,人懒地谗产量低。生产队长看到粮少,为了自己吃饱,就往往采取一些不公正的手段,社员们针对这种现象,就在庄稼成熟后,背着队长收庄稼,大家说:“队长贪,社员偷,公平合理。”而对于那些不敢偷粮食的老实人,社员们则又编出了“不偷不摸,饿死不多”的口头禅。我所在生产队就是这样的一个生产队。


我父亲体弱多病,哪有去偷拿庄稼的体力。我虽然是民办教师,但为人师表不能去干这种勾当,只能单纯靠挣工分生活。当时我们生产队的工值是一天1毛3分钱,全年口粮180斤,而且以地瓜干为主。旧社会说过年如过关,但实际上年关好过,春荒难熬。每到春天,常常发生断粮现象,其饥饿之甚也不次于1960年。


改变命运,铸造人生


高中毕业回到家乡,走上了讲堂。尽管有那么多的不情愿,但自己总有个逻辑:任何事情不干则罢,干则干好。因此进了学校,确实兢兢业业地工作,因此我的课和我的学生管理很受学生们欢迎。事过30多年后,有几个老学生还对我说:“由于您讲得课好,所以我们在初中阶段还真学到了不少东西,1977年、1978年高考、中考时,您教的知识比其他老师的作用大,对升入高一级学校起了关键作用。”


由于工作上的努力,1975年全国抓教育质量的时候,我就成了联中的副校长,公社业务领导小组成员,管区业务领导小组组长。1977年春,学校被评为泰安地区(当时章丘属泰安专区管理)先进单位,我则被评为准备召开的山东省教育积极分子代表大会的个人代表。


我这样积极工作,除了觉得要对得起学生以外,也是期盼着能够由民办教师转成公办教师。1973年县里搞了一次民办教师转公办教师的工作,我被管区推荐为转正的唯一对象,但是被推荐人必须达到“根红苗正”的条件。所谓“根红苗正”就是说家庭出身必须是贫下中农及亲戚中必须没有任何历史问题。我的家庭成分不受限,但外祖父家则出现了说不清的问题。


我母亲姊妹兄弟6人,家里只有很少的一点土地,为了能够吃上饭,就勒紧裤腰带攒钱,筹划买地以度日。钱还没有攒够,钱就被村里一户韩姓人家借了去。这点钱被借去以后,外祖父去讨要,他们竟然赖账不还。后来这位韩姓人当了农救会长,1946年国民党反攻倒算时,韩姓人家被整,我舅舅就趁此去要钱,也打了他们几下。1950年镇压反革命的时候,韩姓人家当了村干部,就说舅舅给国民党办事,大舅舅怕挨打,便下了关东。我三舅舅曾被国民党抓过壮丁,因无文化,说话粗鲁,于是就以反革命名义被枪决了,后来大舅舅也以跟随国民党反攻倒算的罪名被判刑。


这个问题在当时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里,实在是说不清的问题,但是它对我的青年时代影响极大,我填了两次入团志愿书,都因在村内掌权的韩姓人家说写的材料很差被否定。就因为这个问题,使我失去了这次民办教师转正的机会。机会一次次失去,自己也就认命了。


突然,1977年下半年,恢复高考的文件下达了,允许我们这些老三届高中生报考。消息传来,既激动,又犯愁。那时的我,已经28岁了,儿子6岁,女儿3岁,老婆这些年来养孩子照顾老人,累得浑身是病。我在家当民办教师,虽然每月只有7元钱的补助,但还有工分,可以照顾老婆孩子勉强度日。如果我去上大学,工分肯定没有了,7元钱也没有了,她们娘仨怎么生活。


经过再三思量,只得忍痛下决心,不报名参加高考了。同学们、老师们知道了我的打算,都来劝我。妻子说:“你去考吧,在家里,我们都吃不饱,你考上了,你能吃饱了,我们讨饭吃,俺也心甘情愿!”老婆的话使我十分感动。到了报名的最后一天,几个同学拉着我去报名,妻子也催着去报名。于是,我作为我们公社最后一个报名者填上了志愿。


说起来,那么困难的条件下,之所以能够闯过来,关键是社会和家庭的关怀,特别是妻子的忍辱负重。她在鼓励我报考大学时的那一番感人肺腑的话语,使我终生感动,那是中国妇女最最可贵的品质,最勇敢的行为,最纯洁心灵的体现。


多少年后,我想起了我的两个同学。一个是我的班长,学习非常好,报考大学时,他正在大队当支部书记,家属当民办教师,3个孩子,比我的孩子还小。跑出村口去报名,考虑到孩子太小,家属顾不了孩子,又流着眼泪回到了家,就始终没有报考。他当时生活上还可以,我上大学时,家里没有粮食了,还曾向他借过粮食。上大学时回家路过他们村,我就抽时间去看看他,他每次总是以泪洗面,诉说衷肠。后来,他去供销社当了经理,后来供销社破产了,每月只有200元生活费,同学们聚会他不参加,只有我找他,才来诉诉衷肠。


我还有一位杨姓同学,自小学到高中我们都在一个班,由于学习都很好,所以是好朋友。他也因为碰上父母病重,没有报名高考。后来,家属去世,一个男子汉拉扯着两个孩子,生活困难,得了精神病,竟然上吊自杀。我想起这些同学,常常潸然泪下。


数理化尖子毅然转轨


说起高考改变命运,也带有许多的遗憾。我在高中读书时是一心一意钻研数理化的学生,那时学习的尖子都是这类人。但由于不想报考大学了,所以,考前没有准备。到报名的路上,突然想到选什么专业的问题,自己分析,既然要报考,可以考上了不念,不可以考不上让人笑话。于是就按照日后知道的田忌赛马的逻辑分析了自己的优劣势。感到在文科考生中我的数学占优势,其他科目虽然自己不热爱,但由于在学校教书的缘故,写了不少材料,看了不少书,在文科考生中虽不是强者,但也可以,总起来讲,比考理科再抓紧补高三的物理化学要好得多。于是,就毅然放弃了高中时的理想,改考了文科。考试时,许多老同学还一直笑我跑错了考场,我回答说:“恐怕要错一辈子了。”要说这次高考改变命运,这也算是一个,就是把一个一直追求当理工科专家的青年改变了,把历史研究作为了一生的事业。


上大学的第一年暑假,为了搞一点钱,我就利用暑假时间去田间割青草、卖青草,收青草的人非常感动,都主动找我,说是帮助大学生。山东大学离我家比较近,每周六坐市郊火车,3角钱就到了龙山车站,然后再走10多华里就到了家。


我回家没有钱给孩子买礼品,就买上两斤馒头,那时馒头对于我的孩子来讲还真是奢侈品。3岁的女儿不懂事,只知道每周六爸爸会给她带馒头来,就在街口等着我。后来女儿说:“我等的是爸爸,盼的是馒头,回到家,拿着馒头当点心,一点一点地品着味道”。


那些年家境是苦的,但是之所以能度过难关,与朋友、同事的帮助是分不开的,但家中的理解、鼓励以及同甘共苦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。我至今仍然不敢忘怀的是,上世纪70年代我家房子要坍塌之时,亲戚朋友与生产队帮助我盖房子,房子刚盖完,我那位在煤矿工作的师姓同学知道了我盖房肯定借了钱,就慷慨解囊,借给了我80元钱。上大学期间由于拿不起书费,已经参军提干的张姓同学得知后,就给我寄来了20多元书费。这些钱,在今天看来似乎微不足道,但那时一般工作人员的工资每月才三四十元,相比之下就不是个小数字了。这些钱我直到上世纪90年代才有了偿还能力,偿还时,我简直没法张口说还多少。我这两位同学看出了我的心思,就说:“你按原数偿还,我们就心安理得了。”虽然钱是如数偿还了,但情分却是永远欠下了。


历史的机遇把我送到了山东大学历史系,山东大学历史系是全国出名的学科,进了大学门,自豪感自然是有的,但更重要的是:对我们这些老三届的人来说,责任、感激是大于一切的。


刚入大学的时候,正传诵着毛泽东同志的《重上井冈山》的词,里面有“世上无难事,只要肯攀登”一句,我们宿舍的魏梦太同学说:“我们要努力学习,不能攀高峰,也要攀中峰。”


为科学事业攀高峰,确实是我们77级那一代人的真心写照。同学们拼命学习,夜深了,大家还在教室里苦读,当时的系主任是后来担任山东大学党委书记的陈之安老师,系书记是后来担任济南大学校长的丁文方老师,他们经常跑到教室,劝我们回去休息。


我是喜欢进图书馆读书的,常常读书爱不释手,直到留校工作时依然如此。图书馆阅览室里的老师都与我熟悉了,为了方便我读书,中午休息时,有一位胖胖的管理员老师不忍心让我交上杂志再回来重新借阅,就把我看的杂志专门寄存在她的厨子里,午饭后立即给我拿出。这位老师我现在也忘记她的姓名了,后来我在济南大学任办公室主任和副校长时,组织了几次京剧爱好者活动,她去了,我们突然碰上,都对这件事印象很深。


我们1978年2月28日走进山东大学的校门,1982年1月12日正式毕业。30年,弹指一挥间,岁月已经把我磨练成了一个“60后”的人了。但回想毕业30年的历程,知识改变了命运,知识实现了个人的价值。我感到:不亏!不愧!但这一切皆归于那30多年前的高考。我永远感激那个决定允许我们高考的人!感激那些在厄运中给了莫大帮助的朋友们和同学们!感激山东大学的老师们的培养教育!感激这些年来与自己风雨同舟共度春秋的家人和同事们。


2011年9月6日于领秀城寒舍


2013年在济南全家福,前排右起党明德、孙子、老伴、外孙,后排右起:女儿小娟、女婿、儿子红星、儿媳

 

文图由作者亲友提供本号分享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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